小巫答疑实录：我不想原谅父母，可以吗？
文：小巫、鱼游游
身为父母的我们，往往逃不开这样的难题：如何面对父母曾经给自己带来的伤害？进一步的，如何避免把上一代的伤害复制粘贴传递给孩子？想要翻篇的强烈愿望，跟怎么翻也翻不过去的现实相互摩擦，夹在中间的自己，龇牙咧嘴七窍生烟…..原生家庭是老生常谈，也是常谈常新的话题，一起来看看，小巫老师是怎么看待、怎么解读的——
01
面对伤痛，身体比头脑更诚实
学员1
成年的我，知道自己有很多问题是因为父母的养育不当造成的。但是，很多人都说“父母在用他们最好的方式爱我们，我们需要原谅父母”，但是真的很难。一方面我不能拿这个作为我不去为真正适合孩子的养育方式付出艰辛的理由，一方面我还要为自己的父母找借口，“他们当年真的很爱我，我要原谅他们”。有的时候我就感觉很分裂，对待同样的事情双标。
比如每次遇到晚上自己很困、孩子哭泣很难哄的时候，我很想走出房间甚至想放弃哄睡，幸好有老公每次替我默默地抱着孩子，直到我冷静回去。我自己反思我的行为背后有怎样的模式。我在青春期的时候曾经被校园霸凌，一开始我去找我妈，可是没有得到任何支持，只有冷嘲热讽和漫不经心，后来我就再也不去求助。我在想或许这之间是有联系的。
老公说我现在有进步，需要冷静的时间越来越短，很快就可以调整好重新面对孩子。但是我的内心告诉我无条件养育不是这样的，我不能总在孩子最需要我的时候不耐烦，然后去调整自己。
请问小巫老师，我可以如何在这方面平衡呢？我不想去怪罪父母，但是我也原谅不了他们，我也不想因此而给自己理由说“这就是你不能做到无条件养育的原因”。
小巫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非常典型，你内在有未经处理的伤痛。头脑强求自己原谅，但是身体做不到。
我在很多场合说过，头脑可以欺骗我们、要求我们去做什么事情，但是身体永远不会撒谎；身体永远最真实地告诉你，你现在是一个什么状态。
我们从头来看你的提问。你说到自己有很多问题是由于父母的不当养育造成的，这很常见。你说有很多人说“父母已经用他们最好的方式来爱我们了，我们需要原谅父母”。那我就想问问你：他们这样说有道理吗？你认可吗？当你看到或听到这样的话，你觉得他们说的对、很有道理、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呢？还是反而更加重你的内疚、让你更不敢面对父母曾经伤害过你这样一个事实？
你自己说这是很难的，一方面很想按照这些人说的去做，但另外一方面很难。就好像你一方面知道应该哄孩子啊，孩子哭泣很难入睡的时候，你应该去哄他，但是做不到。在“应该做”和“我实际做不到”之间有一道鸿沟。
你说你一方面不想用这个作为你不去为好的养育方式付出艰辛的理由。是的，你理性上说：这个不是理由，不能因为父母伤害了我，我就不去为好好养孩子付出自己的努力。另外一方面你还说要为自己的父母找借口，什么借口？就是他们当年真的很爱我了，我要原谅他们啊。后面你又说，你不想去怪罪父母。
那我就要问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怪罪父母？
02
如何表达对父母的愤怒
小巫
你可以不去找父母当面质问他们（因为也许他们受不了），但可以在你的内在，或者在你的房间里，找一些能够替代父母的象征物。比如我经常提议找一只枕头，这只枕头就是你父母的代表。告诉“父母”：你们曾经深度地伤害过我，我非常愤怒，我当年曾经非常绝望，在我的内在留下了很深很深的伤痕，至今没有愈合。
把这些表达出来，为什么不可以？
你可以怪罪父母，可以向他们表达愤怒，如果不能直接表达，可以对替代物表达，因为这个愤怒你一定要表达。
你说你不想去怪罪父母，但也原谅不了他们。为什么不能原谅？因为你还没有走出怪罪他们、向他们表达愤怒、指责他们这一步。
什么叫原谅？原谅一个人，一定是你认为对方曾经做错了。我要原谅谁，一定是因为我认为TA做错了、伤害了我，我要去面对这一点，面对TA曾经给我造成的伤害。要在这一点上很清楚：的的确确你曾经伤害过我，我曾经受过伤，我可以去处理我的伤，处理完了我才能去原谅。
如果连对方伤害过你，你都无法承认，也无法面对的话，那怎么谈得上原谅呢？
所谓“不能怪罪父母，他们已经用他们最好的方式爱我们了，我们需要原谅他们，不能怪他们”，如果用这个去要求自己的话，你是做不到原谅的。因为最最重要的一步你没有做啊，你没有经过这个关卡，也就是说不发面你怎么蒸馒头呢？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生活道理。
很多事情都是有必经之路的。不走必经之路，就达不到你想达到的那一点。你想跨过去，一步达到那个境界，是做不到的。
那现在是谁来埋单呢？就是你的孩子来埋单。孩子现在就很明显地呈现这一点，他现在的状态可能也是跟你内在的状态是有关的。
但我还要说：对你来说幸运的是，你先生是天使派来的，他是来帮你的，这是让很多跟你有同样处境的妈妈极度羡慕的一点。
03
保护孩子，还是顺从父母？
学员1
关于父母的职责。孩子出生在国外，一岁了还没有见过国内的亲人。带孩子回国见家人、与自己的家族产生链接，应该也算父母的职责。但是权衡下来，感觉长途飞机倒时差加上酒店隔离21天，对孩子的身心发展非常不利。
请问小巫老师我们应该如何做呢？在孩子多大的时候回国更合适呢？另外回国之后和家人在养育方面肯定有很多矛盾的地方，我带孩子的理念、带孩子的方式，一时半会不太可能被家人接受，很可能扫了他们的兴致。
我想请教老师，如果短期回国我是应该为了全家的和谐快乐而假装无视其他人的不当养育，之后回到自己家慢慢调整，还是为了孩子的健康发展就拖着不回国，直到我觉得孩子可以承受那些干扰呢？
小巫
你的提问里已经将解决方案说出来了，你自己已经知道哪一点更重要、哪一点更合适，只是来我这里讨一个确认
我的回应是：那就要看你家人对你的控制力度了。结合第一个问题和这个问题来看，你还是没有摆脱家人对你的影响。尤其是这个模式：家人一指控，你就内疚了。
你的青春期遭遇、你的被拒绝，这个伤害是蛮深的。可能以前也有这个模式了，而青春期经历就更加深了这个模式（你和家人的动力状态），就是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他人，否则你会担罪名。
英语有一句话叫guilt trip，来自于犹太人或意大利人，犹太妈妈和中国妈妈特别像，就是对你控诉“你怎么对不起我了，我这么辛辛苦苦养了你，你居然还要做这样让我不舒服、不爽、甚至让我伤心的事情！”Guilt trip就是让你踏上内疚的旅途，走这么一圈。
所以这也看你是不是有决心去切断这个轮回。孩子还太小了，如果你能够脑补出来，回国会让孩子经受很多不合适的事情，不光是隔离，还有家人对孩子的负面影响，那孩子在这么小的时候，是全盘开放、全然吸收周围环境的一切的。如果你想保护TA——说实在的也只有你能保护TA，如果你不保护，没有人能替你保护TA。
04
每个人怎样走自己的guilt trip
学员2
这位同学说的，父母对她的伤害，我的体会很深。当自己老是不想原谅父母，又被世俗的理念阻碍，其实也是活得很内疚的。这需要一个过程。我以前对我父亲，就特别恨特别恨。开始学习和自我成长之后，心也不是一下子就打开了，而是慢慢慢慢才打开的。后来怎么感受到他对我的爱？那一年我做手术，他在医院里照顾我一段时间，我才慢慢感受到。对他的从前，也是慢慢有了理解。后来我观察，父亲很急躁，一有情绪，说的话就非常难听，伤人而不自知。所以他当年对我妈妈那样，一控制不住就情绪爆发，可能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后果有这么严重。我对他多了理解之后，对他的心结也慢慢解开了。这是我的一点感想。
小巫
谢谢。每个学员、每位父母、每一个人，都跟自己的原生家庭有着独特的关系，但也有很多人有共性。上面这位同学讲的，也非常典型。而且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不是一蹴而就，这些东西可能会慢慢的翻上来，而愤怒的平息也是逐渐的。有时候你以为已经原谅他们了，不知道哪件事情又触发了你，又发现还有、还在。这个残留的东西，不是一下子可以全部收拾的。；就好像打碎的玻璃碴子，你要一点一点地去收拾它。
学员1
很感谢老师引出这样的家庭动力模式。其实我的家人是很容易引起我的内疚的。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他们责怪我，我就说了一句，你们烦不烦，然后我爸妈就骂了我很久，很伤心，你这个女儿怎么这么不尊重父母，说了很多我不体谅他们。其实我坐月子期间，他们就没有关心过我。所以我一定要先去尝试把这个愤怒表达出来。
小巫
对，可以找替代物，也可以写下来。像写便签一样：我当年是什么感觉的、我想到这些事情还有什么样的伤痛…都先要去看见。
而且不要带着一种目的，就是“把这些东西表达出来了，我就有力量去原谅他们了。！”抱着这个目的就又是在较劲。你只是先去看见自己，先去拥抱自己。当年他们无法给你提供的爱，现在你老公给了你一部分，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给自己。你已经是成年人——当然你真的再去找他们去算账，他们也受不了，因为他们也是很脆弱的人——但你的内在与他们的切割，第一步就是要认清自己的愤怒的地方。
学员3
这位同学提出的问题非常非常地戳我。我加入学堂一年，进学堂的契机就是我跟我妈断联，现在断联快两年了。老师刚才说的要表达愤怒，而我知道，我妈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她不会接受我这些。还好我老公和我婆婆都知道（我和我妈的关系），他们都不会太干涉我。我在做心理咨询，咨询师有让我跟父母和解的倾向，但对我没有什么作用。那老师，像我这种直接选择跟父母断联，不去表达愤怒，因为我感觉太累了，还不如这种物理分割，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有时候就会受到道德方面的谴责。
小巫
我想第一个给你的建议是换一个咨询师，因为这个咨询师不合格。他不应该给你这样的压力，让你去做一件你做不到的事。合格的咨询师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他会跟随你，只有你表达愿意和解，他才会给你出一些方案。但是当你还没有办法跟父母和解的时候，他居然让你去跟父母和解，这样的咨询师不合格，可以换一个。或者你也可以直接跟你的咨询师说，请你不要给我这样的压力，我不想跟我妈妈和解，我还做不到这一点，还没到这一步。
学员3
这样是可以的吗？
小巫
当然可以，咨询师是给你提供服务的呀。他给你的服务质量不好，你可以指出来，或者换下一家啊。你是付费的呀，他也不是给你义务地提供咨询。你是来访者，他的客户，如果他不合格的话，你可以解雇他，或给他提出来。当然我不知道你在他那里是不是得到很多其他的帮助，你不愿意离开他。但我的第一反应，他这样做是不合格的，不对的。
你如果觉得这样物理分开很好，就先这么做。我是从来不受传统观念束缚的人，也好在我的父母也从来没有用孝道捆绑过我，他们会给我guilt trip，说“辛辛苦苦养了你，你怎么这样伤害我”，但从来没有用孝道绑架我，要我报答什么的。甚至他们还说过“我们不需要你的报答，你只用管好你自己，我们不需要你来养老、也不需要你来报答我们”。
我知道其他人可能没有我这样幸运，可能会受到孝道的绑架，然后就立刻内疚得不得了。其实这种愤怒是需要朝向父母的，如果无法表达就变成内指的愤怒，这就是抑郁症的开端，或者说起源之一吧。抑郁的人都有无法向外表达的愤怒，慢慢变成内疚，导向抑郁。在这种心理状态之下，很容易身体生病，尤其是癌症这样的病症。
很少有公众人物会看到这一点，武志红和李雪是不多见的两位，我认为武志红老师在孝道解绑这件事上贡献蛮大的。
05
成长没有尽头，陪伴始终在左右
这次小巫老师答疑一段时间之后，学员1向大家反馈：
学员1
我妈妈最近对我说：“也许是我多心了，总以为你瞧不起我，总害怕跟你聊天，怕你不开心，怕你不耐烦，在我们之间我感觉我不是你妈妈，我真的很怕你，从小就是，你只要不开心我就没辙，你生气不开心不是妈妈不愿哄你，是不知道怎么哄你，慢慢就习惯了你生气自己呆一会就好了，这可能无意伤害了你。”
我想问，我妈在我小时候对哭泣的我冷暴力到底会产生怎样的伤害？她说她很怕我，不知道怎么哄我，然后就什么都不做，这是不是父母的失职？这里她说的让我自己呆一会，其实是把哭泣的我留在房间里哭到昏天黑地，然后哭累了哭惨了去找他们，还要道歉“妈妈我错了，我不应该生气”。
同学们纷纷回复：
学员
你妈妈害怕失去你，但是她这段话同时可能会给你带来压力，等于现在又需要你换位思考去共情她。（本来父母应该更多共情孩子）虽然这显得很荒谬，但是确实是一个时代的问题。尤其她自己也没被无条件爱过的情况下，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做。
学员
这肯定伤害了小时候的你，但现在的你是不是已经修复了自己，破茧而出，要看你自己的感受了。跟父母和解并不是我们的目标，它应该是一个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结果，所以没有时也无需刻意，先过好自己的生活，爱自己，爱孩子，当心中的爱足够充盈时，才能满出去照顾别人。
学员
她害怕的只是成年子女不理她。孩子小的时候她不是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她是很知道怎么拿捏孩子，冷暴力多好用啊，暴完孩子还得道歉。回顾过去，他们只记得自己的“含辛茹苦”，至于孩子的感受，过去不care，现在更不可能承认自己错了。他们应该是打心眼里不觉得自己错。
学员1
一针见血！我妈现在怕我不回国，不给她看外孙。我妈还说了好多好多，她说她理解我，但是每一句都是让我去理解他们当年多么苦，就算做错也是有原因的，我的感受其实不重要。而当我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后，她和我爸已经不理我了，甚至连我孩子的家庭相册也不去看了 （原来每天都说看外孙的照片是每天最幸福的时刻）。
我困扰了很久，为什么我头脑知道我爸妈确实挺爱我的，为我付出很多，但是我的感受却完全不同？在群里爬楼《无条件养育》读书会后，明白了这就是因为他们习惯随时撤回爱吧，我一直努力做满足他们要求的“好”女儿，才没让他们太多撤回，以至于他们以为自己还挺爱的，但我内心非常痛苦。
同学们再次发出感叹：
学员
头脑其实不是知道，而是我们生来必须相信父母是爱我们的，不然小孩子活不下去了。但感受才是最真实的。
学员
这就是爱的撤回：你不理解我，我们就变相不理你了。不过恰恰也说明他们也没有长大，都在生命成长的某个地方卡住了。我们也很容易卡住，学堂里的课，好多其实不单单引导我去看孩子，更是看我的发展阶段，我也是遇到问题卡到自己了。
学员
我最近从这个牢笼里出来一些了。就是当我内在不能自给自足的话，我就不会再超支去给予，而是坦然接受自己做不到。滋养好自己了，有余力了，就去照顾一下。如此，就舒服很多了。因为和妈妈分开几十年，加上认知偏差太大，打电话从来都是要找话说，现在搞清楚了，确实有事就打个电话，没话聊就不用找话去聊了。这么过了将近一个月了，真的挺好。
本文源自2021年10月8日小巫老师为《欲谈养育，先毁三观》核心板块订阅学员的答疑专场。鸣谢蛙蛙整理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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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巫，美籍儿童教育专家，人智学者，两个孩子的妈妈；毕业于北京大学，美国Rutgers大学教育学硕士，国际母乳会哺乳辅导，清华大学特聘讲师；华德福学校联合发起人兼特约顾问；国际人智医学学士后培训（IPMT）讲师兼项目发展顾问；开创艺术养育父母培训课程，创办小巫养育学堂网络课堂，创立家庭联结力亲子互动模式；著有《让孩子做主》《接纳孩子》《小巫教你讲故事》等十余本畅销书，累计销售百余万册；开发家庭联结力、儿童成长力、放飞想象力等系列课程，线上线下学员逾百万人次；当选新浪教育首届中国榜样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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